假如就讀國中的女兒，回家後向你抱怨明明是「免試升學」，學校卻不停考試，你會如何回應？假如你的女兒，就讀音樂班，有時卻說「我不想練琴」，你又會如何回應？知名作家楊照的女兒，才不過16、17歲的年紀，不但進入了德國漢諾威音樂院就讀，並且還榮獲全德音樂大賽第一名的殊榮。然而楊照回想這一切，原來讓女兒走上音樂這條路，一開始純屬偶然。
楊照，本名李明駿，是臺灣知名的作家、文化評論家、政論家。不過楊照的女兒李其叡，在才華展現的面向上卻與其父完全不同：李其叡從小學習鋼琴，且有穩定的表現，15歲時更離開從小生長的臺灣，到德國念書，後進入德國漢諾威音樂院就讀，在國際樂壇嶄露頭角。
女兒走上音樂路 一開始是偶然
不過楊照坦言，女兒在音樂這條路上的發展，「很多都是孩子自己偶然的遭遇」。楊照說，一開始是因為他自己喜歡音樂，加上他認為音樂有個特性，就是「學習要早」，所以讓女兒學了鋼琴。接著在女兒準備進入小學時，因夫妻倆都有工作，考量未來半天課的接送問題及課後時間安排，便考慮讓女兒就讀私立小學，聽從好友張大春的建議，讓女兒考了音樂班，考上也就念了。
後來女兒李其叡遇上良師鼓勵，也越來越投入音樂領域，「大約她小學三四年級時，她就知道自己大概很難離開音樂這個環境了。她太適應音樂的環境，也不知道若是離開音樂，自己要做什麼。」
最怕女兒「只知道這一條路」
有些父母若是看到孩子學習音樂後相當投入，往往會擔心未來孩子的發展，因為音樂路在臺灣，似乎不是一條容易闖出名堂、賴以為生的路。不過楊照的擔憂，卻不是基於這個原因。
楊照說：「我掙扎的是，我不希望女兒走上這條路，只是『剛好』，因為她只知道這條路。我認為做父母的責任，就是必須要讓孩子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，這個世界上有三千條、三百條路可以選擇，她才有機會知道哪一條路是真正想要的。我很怕一種家長，也是最不負責任的一種：嘴上雖然說讓孩子選擇，但是卻說這個世界上我認為最好的，就是這一條路。這就封閉了孩子去接觸其他的東西，只讓他有一、二、三條選擇，那麼這樣意義何在？」
把選擇權交還給孩子 說來簡單 做來困難
為了讓女兒釐清自己的志向，楊照說，這段過程說起來簡單，可是這箇中辛苦，甚至折磨，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。「第一是我必須逼迫她，給她壓力──不是透過讓她練更多的琴，而是要她自己想清楚跟音樂間的關係是什麼。第二，尊重她自己想要什麼。講都很容易，但其實這是live it，或live with it。」
楊照解釋，這站在爸爸的立場是很痛苦的，「簡單的方法是，每天就應該練琴三小時，也不用問為什麼。或者拜託老師給一份課表，前20 分鐘練什麼、接著練什麼……，但是這樣就很可怕了，她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知道，自己為什麼要練琴。」
李其叡一天練琴兩三個小時 無人相信
看到李其叡在台上的演出，會讓人驚嘆這居然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，她全然投入的神情、享受指尖音樂流動而展現的情感，都不是可以「練」得來的；這從來不是靠著父母硬逼來的演出。
「有時候她會問我，『今天要不要練琴？』我說，你問我幹嘛啊？這是妳的事情。或者她練一練會說，我今天不想練了，我只有一句話：『那你知道為什麼妳不想練了？』──可是這些都是值得的，因為這樣她才會了解，有一種叫做『自己去練琴』的方法，她從來沒有從我們這裡聽到『練四小時一定比三小時好、練八小時一定比四小時好』的概念，所以她也早早摸索出自己到底該如何練琴，每一個階段，都有不一樣的練琴方式。」
把人生的選擇權交還給女兒，楊照在看待女兒走上音樂路的眼光，就與其他家長不同，楊照說，「她現在有三分一的生活，是接近職業演奏者的生活，可是直到現在，她還是不太敢跟別人說自己練琴幾個小時。常常在表演的場合，都會有家長直接把李其叡抓住，問她，妳現在一天到底練琴幾個小時？她非常、非常困擾，甚至問我，『我到底該怎麼回答？』我說，妳就說實話啊，『我真的能說實話嗎？我告訴他們我一天練兩、三個小時，沒有人相信』而且，更痛苦的是，人家還會覺得她好假喔。」女兒如今有這般成就，楊照當然為女兒感到驕傲，在自己的臉書上也樂於分享女兒的演出資訊，可是楊照在意的，從來就不是「練琴幾個小時」這樣的問題。
從孩子的身上學習「尊重」
楊照分享，「從孩子身上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，就是讓我了解人與人之間什麼叫做『尊重』，以及尊重有多難。尤其是當你面對的是『孩子』，這個世界給你那麼大的權力，讓我們可以不用尊重孩子。你不尊重小孩，沒有任何人會懲罰你，甚至有很多的聲音，在贊成支持你；倒過來，一個孩子不尊重你，他是會被懲罰的；因此在這個不平等的權力關係當中，學會尊重，這不是孩子的課題，而是大人的課題。」
因此楊照認為，他在教養上最大的困擾，其實是來自於「我們的教育不尊重孩子」。
教育 該坦然面對自己的口號
女兒升上國中後，儘管也是音樂班，卻仍有逃不了的考試，「有天她受不了，回家對我發洩，她知道她也只能跟她爸爸發洩：『你們大人怎麼可以這樣？明明每天都在說要怎麼考試，為什麼這叫做『免試升學』？』」
楊照面對女兒提出的疑問，他說：「這也是讓我很難過的一件事情，為什麼我們這個社會不能多花一點點力氣，很誠實、坦白地面對許多自己的口號，不再把這當作一個『口號』？例如，我們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麼？要不然怎麼教小孩？否則，最後我們教出來的孩子，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看不起大人，認為『大人都是這麼一回事』，十幾歲的時候，就開始不相信這個社會上所有好聽的東西，認為所有好聽的東西都是假的，都是騙人的。」
後來楊照的女兒到德國學習音樂，也是為了替自己在音樂上面爭取更多的空間，不再受到現行體制的框架。楊照回想自己的父親，向來也是對他的選擇沒有干涉，他感激父親過去的教育方式，如今，他也期望自己能給女兒最大的空間去選擇所愛，追求理想。
楊照愛閱讀 卻不鼓勵孩子只一味的「大量閱讀」
楊照愛閱讀，又是知名作家，不過女兒李其叡在臺灣時卻不喜歡國文課、作文課，楊照甚至拍胸脯的說，李其叡這輩子應該沒有感受到「別人要她閱讀」的壓力。反倒是到了德國，過去這大半年有更好的閱讀胃口。
楊照說：「如果父母自己不愛閱讀，是沒有辦法強迫孩子喜歡閱讀，就算父母愛閱讀，孩子也不見得會喜歡；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」
楊照認為，重點在於「閱讀」本身與人之間的關係，「閱讀的關鍵在於，我讀了書之後，變成什麼？我也反對形式上的閱讀，絕對不鼓勵孩子追求『大量閱讀』的競賽，每年讀兩百本書，又如何？」
楊照以自己與女兒為例，「她開始對閱讀感到熱情，應該是這一兩年吧，因為她開始有了清楚的動機。」楊照的女兒不滿17歲就上了大學（德國漢諾威音樂院），上了大學之後，想要維持自己的中文的能力，因此便請楊照每兩週選一本書給她看。「因此每次去看她，皮箱裡要裝什麼書給她好呢？這慢慢就變成了一個趣味；因為你要知道這時候，她困擾的是什麼。」
楊照談及從一開始替女兒選的書，到後來討論書籍內容，又發展出第二本選書，甚至也出現了「星際大戰」系列電影、再接下來是漫畫《千面女郎》……，有些書很難，女兒不見得完全看得懂，「可是她會從中發現她有興趣的地方，就會有一樣東西打動她。其實這就是閱讀的樂趣，因為我們會發現現在人生中最有興趣的事情、最好奇的事情，都可以在書裡面找到，能夠滿足自己的好奇，或是擴充我們的視野。必須要為自己閱讀，才能閱讀下去。」
最後我們也好奇，與女兒感情相當好的楊照，會不會擔心女兒在國外談了戀愛？楊照用電影《間諜橋》中的台詞反問：「Does it help?我擔心有用嗎？」楊照說，這是每個人年少時必經的過程，任何人想要插手，只會造成當事人的困擾。「未來如果她需要我，我永遠都在。」
